親愛的BL:
對我們這一代人而言,二○二○年五月敦南誠品書店熄燈是一件大事。我在五月最後一週來了兩次,目睹了疫情最嚴峻的時刻,人們無視傳染病的風險而密集擁簇在一起的激動、混亂和依依離情。敦南誠品的最後一夜,戶外大排長龍,進到室內的人們因為人數限制與倒數記時器的跳動而產生了一種迫促感,連找書看書都不能從容――確實很多書已經從書架上找不到了,就像一個漸漸遠去的時代、一場漸漸退出舞台的劇幕一樣,很多東西即將消失無蹤……。
在雜遢穿梭的人群中,我從書架上選了一本讓我懷疑、驚訝與充滿期待的書《變形的陶醉》。像往常一樣,結帳後我把書本挾在腋下,走下樓梯、走出前庭,回首向書店帶有九零年代簡約風格的霓虹燈告別。
《變形的陶醉》的作者褚威格早於一九四二年就在巴西去世了。在半個世紀之後,人們發現了他的德文遺稿。但這要如何斷定呢?被翻譯成中文之後,我在閱讀時是否仍然能辨識出他就是〈一封陌生女子的來信〉、《愛與同情》、《人類群星閃耀時》與《感謝蒙田》的作者呢?小說的開頭巨細靡遺的描寫了一戰之後奧地利鄉下郵局一位女性辦事員克莉絲提娜的艱辛生活,而結尾則是一份縝密得如同刑事案件與偵探小說才會有的逃亡計劃書,那麼在長達三百頁的小說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曲折的故事呢?或說是什麼情節、是怎樣的書寫風格能串聯起這截然不同的冷峻客觀描述和實用的「完全逃亡手冊」呢?
故事是這樣的,這個二十八歲的姑娘的青春、歡樂與前景完全被戰爭摧毀殆盡了:他的哥哥戰死在意大利山區,父親憂病而死,母親也因為積勞成疾而僅存最後一口氣了。而她微薄的薪水在戰後的通貨膨脹和物質缺乏的情況下僅能勉強糊口。這時她接獲阿姨的電報,邀請她到瑞士山區的豪華旅館渡假――她的阿姨遠嫁美國,姨丈是一位富有的商人――當這位灰姑娘來到瑞士的渡假旅館之後,在做好了頭髮、上了妝,穿上絲質套裝之後,她年輕健美的樣貌使她成為同來這裡渡假的退休將領和跨國工程師的追求對象。褚威格以刺繡一般細緻而瑰麗的筆調,刻劃出同樣一位姑娘如何從貧困交加到左右逢源、從極度絕望到得意忘我的「變形」過程,而她亟力想要隱藏的真實身份,與同樣出身微寒、背負許多不可告人密秘的阿姨一樣,終於在蜚短流長的猜疑、惡意中傷的流言裡被打回了原形。
從絕望的境地裡短暫的誤入了天堂花園之後,再次墜落到原來的絕境,這個過程並非意味著回到原地,而是加劇了絕望。當克莉絲提娜遇到與姊夫一起退伍的傷兵費迪南――與她一樣在時代夾縫中活得生不如死的另一位受害者――時,他們終於一起走上了絕路……。